武松打虎,实属歪打正着。原本不遇虎,只因赌气那“三碗不过岗”的规劝,趁着酒性,硬撑着上山,这不,遇上了虎,吊睛白额,“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只是那虎也太急躁,不识得武二爷乃铁骨铮铮一硬汉。一扑,一掀,一剪,三招使尽,气自馁。木棒,铁拳,热酒,化作冷汗,稀里糊涂,景阳冈上威名远扬。
事实上,打虎最多最伤心的要数黑旋风李逵。老虎吃掉了老娘,一片孝心千辛万苦化为乌有。撕心裂肺,气吞云霄。荒山野岭,李逵一口气杀了大小四虎,灭门!
小说的背景是宋代,距今千年。那时野旷天低,虎为大患。
老虎威猛可畏。杀入生肖序列,不费吹灰之力;奔腾为图腾,亦顺理成章。神话中,西王母的坐骑便是花纹绚烂得叫人不敢正视的猛虎。雄兵百万,一合虎头兵符顷刻便能调度眼前(《史记》载“信陵君窃符救赵”)。帅椅上披虎皮,衙门前立“虎头牌”,想来多属“狐假虎威”,装场面,抖威风。只有孔圣人那句“苛政猛于虎也”,点穿嘴脸,把统治者揭得体无完肤,只是委屈了兽王作了反面参照物。
虎为“百兽之王”,雄踞食物链顶端。一声长啸,山林震栗。
虎口拔牙,谁敢?虎嘴一张,上下两对獠牙,似刀似锥又似钩,别说拔,就是碰一下都险过触高压线。好在,拔虎牙这等事有如屠龙术这类高招,压根遇不到、用不上。而人嘴里长“虎牙”却是稀松平常的事,有些个还长得特别逗人,甚而楚楚动人。
小囝出世,慈祥的外婆总要准备一套小虎装:小虎帽、小虎袄与小虎鞋。那些憨头憨脑、肥头肥脑的小老虎图案,实实个爱死人。外婆的心愿也许很简单,请小老虎作个伴、助个威,叫小外孙长得虎头虎脑、虎虎生机。小老虎又称“彪”,因而老一辈识点字的人家常给孩子取一“彪”名。小时候,我有一件紫红色棉袍,上面印满了红的灯笼和黄的“彪”。可惜那时“破四旧”,穿衣时总有一种落伍感。最畅快的是赶上端午节,用火辣辣的雄黄,往额头上画“王”字,雄赳赳,气昂昂,别提多风光。伴着“虎王”,蹦蹦跳跳,嚼炒豆。奢侈些,还有新腌的咸鸭蛋可享用。咸鸭蛋啊,那青瓷般的蛋壳,泛着童话世界的光泽,蓝莹莹,是在追逐梦中的小老虎?不由得想起那首欢快调皮的儿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家乡小镇东西两头各有一爿茶馆。早年,祖父天不亮就去泡茶馆,雷打不动。茶馆里间,偌大的“老虎灶”把冬天都烘托得热火朝天。灶台上列一排大汤镬,汤镬中的水次第沸腾,嚯嚯作响,那情形恰如将士出征、骏马奔腾,令上学经过的小学生遥望而神往。最动人的是灶底的炉火,那是万千小精灵在狂舞,红通通,光艳艳,冲撞回旋,前仆后继。燃料为砻糠壳,系稻谷辗轧后脱下的衣裳,金灿灿,轻飘飘。炉火熊熊,砻糠壳一箩一箩送入,如张开的老虎嘴,灶膛永远吃不饱,永远在急吼吼吃,“老虎灶”的得名或许缘于此。茶馆里的茶俨俨的,当年是红茶;茶点则是炒米糕和“老虎豆”。“老虎豆”选用品种特大的蚕豆自制,先煮得起皱,再加入大把甘草料收干,豆体“庞大”,黄澄澄,香喷喷,耐嚼又充饥。老虎灶配老虎豆,也算相得益彰。
镇西原是荒坟地。芦苇荡边孤零零修一座道观。道观旁有一处地名曰“伏虎洞”。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出没过虎。地方志中模棱两可埋伏了一笔,但洞中何年初伏虎,洞口何人真见虎,均不可考。但有一笔作孽虎债,却明明白白,载《吴江县志》:“康熙六十一年四月,黎里永安圩出现猛虎,闯入民宅,伤3人,死1人。”想来那是遍地有虎的年代,是“周老虎”躺着也能拍到老虎照的草莽时光。
虎属猫科动物。生肖序列第三。寅年属虎,江南才子唐寅,字伯虎,三笑点得秋香归,为虎平添了一分难得的风流佳话。猫科动物中,猫柔,豹媚,虎威。但猫与豹均未能列入生肖,是否魅影有余而威力不足?虎踞龙盘,虎视眈眈,不必说雄虎,就是母老虎,也好生了得,惹不起。民间形容泼妇为“雌老虎”,雌老虎一发威,声势不亚于“河东狮吼”。水浒聚义厅上第101位英雄为顾大嫂,绰号“母大虫”,长得“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更兼性格刚烈,侠义忠肠。“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碓敲翻庄客腿”,不折不扣一条女汉子!
最壮老虎声名又最灭老虎威风的一句话,当属“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那是一代伟人的创举,令东西方世界一时刮目相待!“纸糊”的老虎,牙齿再锋利也没用。翻译成英文,Paper-Tiger,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