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过，天清凉。清晨散步，我们改变习惯的路线，径直走向小区园林中心的一棵丹桂。林中散落着许多株桂树，中秋过了，走遍园中，几乎棵棵纹丝不动，虽然都枝壮叶茂圆圆融融，唯有园子正中这一棵亭亭如盖地站在水池旁的桂花树独个儿喷香。
曲径幽幽，小区几个保洁师傅一早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认真程度令我感动，路面不必说，就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手提电吹风吹，用夹子夹，干干净净，赏心悦目。但是当我未到园中那棵已飘香的丹桂，我就急忙向在我们前面扛着大扫帚的保洁师傅喊：“师傅，能不能别扫掉那棵大桂花树下滿地的小黄花？”
那师傅停住了脚步，楞在那儿，显然他有点搞不明白，扫干净规定的区域是他们的工作，是硬性指标啊！
我加快几步走上前，先感谢他们这么早就把大道小路打扫得干干净净，接着我就耐心地提出希望他把我的提议向他们的领导转达，能不能在春秋落花飘叶的季节，在有些路段，特别是有些通幽曲径处，让黄叶或落花保留一段时间，这也是一种风景啊！这树下满地点点小黄花，一地的桂花香啊！
那师傅显然还不很明白，抬头赏桂闻香不就可以了吗？
他站在那儿，有点茫然，当然，还是帚下留情了，对我笑了笑，急急忙忙转向别的小路了。
难怪，这是一个更高层次的美学问题。我不由的想起杜甫的诗句：“花径不曾缘客扫 ，蓬门今始为君开。”杜甫这似乎是信手拈来的一联，表现了对客人不期而至的喜悦，当然更反衬出诗人当时生活的闲适和寂寞，诗人听到了难得听到的敲门声，发现是多年没有联系的亲友突然来访，急急穿过花草小径的身影跃然纸上。与此同时，那久未打扫整理的“花径”的别样诗意也溢出诗外，给我们另一种更浓更美的视觉的冲击。
我不是说小路的花草以至于落花落叶整理打扫得干干净净就不美。美具有多样性。建筑，规整对称，美；打破了规整，打破了平衡对称，又是另一种美。人工开挖的运河，主要考虑便运输利排灌，尽量平直，视觉上高岸直堤、汩汩滔滔，气派，视觉冲击力很大；庭园小河，景区溪流，咱们中国，习惯曲折明灭掩映参差，是另一种耐看耐玩的美。落花满地，落叶铺道，别有一种说不清的风味，另具一格令人不舍的诗情画意。
我冒昧地建议保洁师傅莫扫树下水边点点香桂，我说“桂花满地，味道不要太好啊！”师傅很是不解，“味道，桂花的香味？”
确实讲不清，美学范畴的问题，往往要意会，往往难以言表。落叶飘零，木樨点点，脚踩落叶的息索声与断续的虫鸣鸟叫声，再加上啸啸秋风声，再加上幽幽的木樨甜香，合成了不可名状的秋的乐音秋的况味，饱满，充实，爽朗，而又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淡淡忧伤……既有油画的视觉冲击，又突具水墨的空灵，让人遐想，让人伤感，让人留恋……
干净，让人昂扬、痛快、神气，但还有另一种斑驳错杂更具沧桑感更具耐看的美。我们盛泽大镇，曾经为了争取一个卫生乡镇的美名，花了好多好多财力人力将全镇的老房子的斑驳粉墙全部刷白——我们这个东方绸都，本来由于丝织行业的异军突起，由于工业的高速发展，江南水乡古镇的市河抹去了，许多石桥拆没了，黛瓦粉墙所剩不多了，那时突击化妆刷白的美抹去了另一种历史风云留下的更耐看的美……唉，怎么说呢！就如将古玩文物表面历史遗留下来的包浆刷得一干二净啦！
近几年绿化覆盖率大增，各地环境工程瞻目、卫生工作人人称好，特别可喜的是领导层的美学观也有了可喜的进步，好多城市，当春花飘落秋叶铺金之时，提出在几条非交通要道的道路上，环卫工人暂不马上扫落花除落叶，保留几段季节的诗行——值得点赞啊！
所以，我恳求保洁师傅，能否别马上扫除飘落的点点木樨花？我想，如此，如李清照这位旷世才女到此，一定会流连于飘满丹桂花屑的幽径，又一次一唱三叹——
啊，“终日向人多酝藉，木樨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