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强
晚上散步,必经那间咖啡屋,千百惠的歌声一成不变地飘出来。熟悉的旋律,总让我记起第一次喝咖啡的光景。
那时,我在读高中。一天,班主任领进一个高高的、不胖不瘦的男生,对全班同学说:这是新来的同学,叫姜立超,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班里常有新同学转来,见怪不怪,没了新鲜感,以至于我们连鼓掌欢迎都忘记了。
没多久,我们便相熟起来,也知道了他的家乡远在千里之外的福建南平。于是,我们似乎有了一展所学的机会,聚拢在中国地图前,指点着位于雄鸡腹部的福建板块。对学文科的我们而言,找到南平自然不费工夫。
家在南平,地处东南部沿海,姜立超注定更早接受着春风的拂煦,知道更多春天的故事。从他的嘴里,我知道了邓丽君的歌、金庸的武侠小说、电子表、双卡录音机、迪斯科……然而,这些东西和学生尚有一段距离,一时无法真正触摸得到,我的兴趣就减少了许多,而对近在咫尺、摆放在他书桌上的一瓶东西,兴趣反倒更浓一些。
瓶里装满暗红不棕的颗粒状物质。以我十六年有限的生活经验,不敢断定这些是什么东西。其他同学有没有知道的,我没问。问姜立超,说是咖啡。哦,这就是咖啡!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对于打开国门不久的普通中国人来说,咖啡这种舶来品,绝对是新鲜事物,大多数人见都没见过,遑论喝过。茶、可可、咖啡是世间三大饮料。茶,原产中国,人们自然喝过无数,诸如龙井、毛尖、铁观音、普洱、武夷茶。对了,武夷茶就出自南平西北部的武夷山中。在我,喝过最多的茶是茉莉花茶。茶归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咖啡的真面目。
虽是初次见到,对我来说,咖啡却是早就知道的。这有限的知识来自地理课堂。
地理课老师姓陈,他的课深入浅出,颇受学生喜欢。在陈老师的课上,我知道了巴西是世界第一咖啡生产大国,但并非原产地。咖啡原产于埃塞俄比亚。
只在书中读到过的咖啡,于今离我如此之近,心中难免激动。我的这点小确幸,自然瞒不过姜立超的眼睛。他说,我们喝咖啡吧!又说,可惜没有专用的杯子,只能用自己的水杯了。
他往我的玻璃杯里放了几匙咖啡,又加了两匙白糖,然后教我倒上适量开水。我问,喝咖啡还要加糖?对呀。你没喝过咖啡?我说,不怕你笑话,之前都没见过呢!
等第一口咖啡喝进嘴里,我才知道,咖啡的味道除了苦,还是苦,比茶差远了。有咖啡的加持,整个下午我都处在亢奋中。我是一个喝茶都能失眠的人,从那以后,再也没敢答应跟他一起喝咖啡。
初次的体验,远没有达到我的期待值,似乎也未激起我更大的兴趣。“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除了兜里缺少一种叫“钱”的东西,咖啡的苦,还有催我亢奋不已的功效都让我望而却步。
等不到高中毕业,姜立超就提前返回了南平,他要回家乡参加高考。一去经年,杳无音信,我们再未晤面。
后来,生活一步步好起来。伴随着那句“味道好极了”的广告语响彻大江南北,咖啡这一舶来品不再是“旧时王谢堂前燕”,渐渐“飞入寻常百姓家”。咖啡作为一种饮料,每个人都有心仪的品类:年轻人喜欢流行的星巴克,商务精英注重高端的上岛,专业人士迷恋休闲的蓝山。无论喜欢与否,咖啡都或多或少嵌入了你的生活中。
时光真的不经磨,小女也读高中了。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咖啡可以提神,磨着我要咖啡。我怎么可能磨过她?答应定期给她买,只不过是那种瓶装的速溶雀巢咖啡。我一直没有问过她,怎么可以忍受得了咖啡那般苦的。奇怪的是,小女考上大学后,四年的大学生活,她再没有一次磨着我要咖啡。
几十年过后,在生活的漩涡中摸爬滚打的我,也慢慢适应了咖啡的苦与兴奋。其实,生活酷似一杯咖啡,初始时或许会觉得苦,慢慢体验,慢慢品味,那一丝丝的香甜同样令人回味无穷。
凡事总有例外。几年前,热心的同学建起班级微信群,我又有了姜立超的消息。即便如此,仍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假若有一天,我俩能够久别重逢,我当第一时间问问他:超兄,你可曾记得,当年的咖啡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