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仇士鹏
春天其实在元月就来到了人间,只是贪玩的它躲了起来,还偷偷藏了许多冬天为元月准备的爆竹。等到二月,手痒难耐,就先试探着把爆竹扔到水上,于是冰层发出咔嚓的破裂声,哗哗的水声是江河献给它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春天的胆子大了起来,又把爆竹扔到云端,于是坤宫半夜一声雷,电明雨急苍龙起。
惊蛰是一个饱含想象张力的词语。在大地下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虫子,刚刚孵化、从卵里钻出来的虫子,还在慢悠悠地适应气候的乍暖还寒,结果春天隔空扔来一个炮仗,把它们吓得一哆嗦,争先恐后地拱出地面,向嫩叶和树干上爬。蚜虫、瓢虫在叶间乱走,有时过于慌张,反倒撞进了蜘蛛的网里——这声惊雷可是它的福星,带来了接二连三的惊喜。
而蚯蚓依旧悠哉悠哉地在地下漫步,淡定自若,啃食着草木枯萎的根,还主动帮忙推拿土壤的经脉,为它放松紧张的心情。惊蛰不高兴了,孩子气的它气势汹汹地扯来大雨,倾盆而下,灌入土中,让蚯蚓们慌慌张张地逃上地面,等到天晴后,却被等待长膘的鸡鸭撞见。
“开芳及稚节,含彩吝惊春”,桃花被雷声吓得一抖,抖出了满树花苞,风轻轻一敲,便次第绽放,吐出一片芳菲。她们本来和春江约定好,待到水暖鸭知的时候再盛开,结果被春雷一惊,酝酿已久的馥郁倾洒而出,洒得蜂蝶环舞,洒得人间生香。难怪很多人对美的最初印象来源于竹外三两枝的桃花,它们即便惊慌失措,也能顾盼生姿。
黄鹂站在树梢上,被雷声吓得唱错了音节,气恼得扑腾着翅膀,瞅了瞅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昂起被桃花映红的脸蛋,继续高歌千年前为杜甫吟唱的旋律。斑鸠很是欢喜,翘起尾巴,伸长脖子,张开绒毛,仿佛披着黑色披肩的贵妇,仪表端庄,姿态优雅,等待被意中人求婚,共赏春天泼墨在晨曦与暮色里的霞光。老鹰最是稳重,搏击苍穹的它可不怕惊雷,斜觑了一眼,就继续繁殖后代。于是森林中只剩下斑鸠的呼朋引伴,老鹰则销声匿迹。人们不知情,嬉笑道:“被春雷一吓,老鹰都变成了斑鸠!”
“桃始华,黄鹂鸣,鹰化为鸠”,惊蛰三候是阳春设下的闹铃,繁忙的农耕即将掀开序幕。你听,闲置已久的农具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在地里大显身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这一年的收成即将由它们亲手写下预言。
此时,惊蛰也变得懂事了,随着一朵云的驻足不前,淅淅沥沥的春雨飘洒而下。
它是如此小心翼翼,提起裙子、踮起脚尖走过池塘,只踩出小小的水花。到了林中,树枝底端都缀起晶莹的水滴,不紧不慢地滴落。偶尔,树枝被压向下,又倏地弹起,应当是春雨正轻手轻脚地路过。它害怕打蔫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也害怕打折了一鼓作气的竹笋。“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是对它一生贤淑与恬静最好的写照。它担心刚刚苏醒的人间消化不了太多雨水,所以等到草莓露出心满意足的红色后就收起雨势。小小地尝一口,一股甘甜注解了所有的惊喜。
云消雨霁后,我也走了进来。“隔林斜望,讶琼树之惊春”,初春的阳光为嫩叶润上浅黄色的光晕,一只鸟喙伸出,把它啄进肚里,兴奋地叫了起来,歌声落在地上就成了湿滑的苔藓,遮掩住冬日留下的伤痕,顺着树干向上攀爬。走进森林的人在离开时会把影子留在树桩上,沿着年轮转上几圈,等人再次前来时,便会与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撞个满怀。
晚上,煮一杯茶,插一瓶花,翻一本书,望一轮月。把字里行间的情愫信手一抛,或化作繁星装点夜空,或奔涌成藤蔓倾泻而下。耳朵像是坠落的迎春花贴在大地上,聆听它愈发强健的脉搏,时不时就有灵光闪过,于是无数的词语破土而出,或长成佳木,或长成野芳,远远望去,只能看见春天花团锦簇的绚烂骈文正徐徐铺展。
雷声又响,流水在落英与垂柳的亲吻中向西而去,我也将在它的湍急与舒缓中找到遗失的脚印,沿着松间沙路走向草长莺飞的远方,咏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