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知道纳兰性德这个名字是很迟的,不像笔者知道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刘禹锡、苏东坡、欧阳修、王安石、李清照、辛弃疾、陆游、杨万里的名字那么早。
大约五六年前吧,笔者认识了耄耋之年的作家王德安先生,他曾在一家颇有影响的文学期刊杂志社工作,他既当编辑发表别人的文学作品;又当作者写短篇、中篇、长篇小说和诗歌,发表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文学期刊上。作家以作品讲话,所以,他很早就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
有一次,王先生看到了笔者写的《供春壶的传奇故事》一文,他就在微信里给我留言:“这样的故事精彩,可以给《东方收藏》发表,不见得要写那么长的供春壶,可以另写其他的文物故事,字数不超过8000字为宜,你写好,我推荐。”
于是笔者写了《夏衍收藏齐全“扬州八怪”的真迹画》一文,文字加插图,占据了《东方收藏》整整一个版面,这到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被杂志社发了一篇然劳作而已,况且又不是首次发表文字作品。
然而,这到有什么可说的是,从此后我喜欢上阅读纳兰性德的词,因为当年(60年代初)夏衍用他刚收到的2000元稿费,从朋友的手里买到“纳兰性德手书词作长卷”(现存上海博物馆,先生无偿捐赠),比他那时收藏到的任何一幅“扬州八怪”作品价格要贵很多,甚至是几倍。
夏衍收藏纳兰性德(以下简称纳兰)的手书词作,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笔者通往纳兰词的门,知道了他有哪些代表性词作,知道他词作总体的风格,以及他的作品在中国词坛具有怎样的地位等。
纳兰何许人也
纳兰跟李煜一样拥有很多粉丝,其中女性占比很高,因为这两位中国古代词坛的大咖级文人,写人生、写触景生情和内心世界情意缱绻的表白,这些东西非常接地气,容易引发人们的情感共鸣。
本文不涉及李煜的词作,单说纳兰和他的作品。
顺治10年(1654年)腊月12日,纳兰出生于京城,字容若,满洲正黄旗人,他的父亲是权倾一时的明珠,顺治、康熙朝的内务府总管、中书舍人。天资聪颖的纳兰在这个相当于副国级的家庭里,有条件自幼饱读诗书,又有高于一般人的悟性,打下了坚实的文学基础。
纳,兰13岁那年得董讷(康熙6年进士)教授词学,学业大进,开始诗词创作。纳兰18岁在应顺天乡试中举人,22岁进士及第,出榜明示二甲第七名进士,排名靠前,按清朝依分次用人的惯例,纳兰可以不去地方任知县、知府一职,可择优留在中央机关工作,况且他的父亲明珠,此时如日中天,进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况且他本就是个品学兼优的人。
然而,事与愿违,纳兰取得进士功名却久未任用,史无前例,令人唏嘘不已。朝廷里有另一种声音悄然传出:可能是他的父亲明珠跟索尼(辅政大臣一等公)有交结,影响到了纳兰的仕途的进展,他那么年轻就成了宫廷内部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纳兰不觉得有什么郁闷和不快,全身心的投入到词创作中来。是年初夏,他得知好友严绳荪要回南方去,纳兰作《送荪友》、《水龙吟》词以赠之;是年秋,吴县穹窿山道士施道源离京还山,纳兰作《送施尊师归穹窿》、《再送施尊师归穹窿》,以赠之。
纳兰词门被打开,跟时间赛跑,潜心创作,笔耕不辍,一直写到康熙24年(1685年)5月30日,这是他生命的终点,时年31岁,令人惋惜的英年早逝。
纳兰短暂的生命,却能以情意缱绻的词花绽放,给我们后人留下了丰富的词学文化遗产,这正是本文侧重讲述的内容。
吹响词坛清新隽永的风
纳兰词在清初的出现,比后来出现的曹雪芹的《红楼梦》还要引人注目,只是舆论界没有过多宣传罢了。从某种程度上讲,10个苏轼、李清照、辛弃疾、陆游,不如一个纳兰性德的词学成就,这绝非是美其言曰,而是事实上的存在。
从文学层面说,纳兰词的贡献打破了沉落多年的词坛萎靡颓废的词风束缚,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其词作的特征为“情真意切,”在宋词的豪放派、婉约派之间,另辟蹊径,真正的以典雅的词学风格、深刻的情绪内涵著称,开辟了中国古代词坛新风尚、新局面、新模式。
笔者以为,如果没有纳兰词的横空出世,中国词坛高峰在哪里、抑或拿什么压轴和收官,可能至今还是个未知数。
笔者高中时的同班同学陈崇窠,去年9月快递3本不同本版本的《纳兰词》赠笔者阅读,加之笔者先前购买的的纳兰词集,单藏达到了12册之多,为笔者广泛阅读和研学纳兰词,提供了随时学习的条件。
纳兰词作《长相思》笔者百读不厌:“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不是纳兰在用词句告诉人们什么道理,而是用心传递经历了几多山程水驿、风花雪月,离乡背井的人,听不到故园那熟悉的声音了,眼前一更风,一更雪和茫茫的一片的夜,好凄凉,亦好凄美。由情绪内涵的底蕴锁定的词学表达形式,跟宋词单纯的文人化情绪的自我抒发,不尽相同,好似有股清新隽永的风拂面而来,呈现了新颖别致的风格。
纳兰不像曹雪芹那样,由家世的兴衰写出旷世之作《红楼梦》,纳兰在精神上没受到过什么创伤,至多在他个人跟某些异性相处上,存在浅尝即止的不悦而已。他31岁(1685年)离开人世的时候,其父明珠还在内务府总管、中书舍人的任上,这就决定了他的情感世界相对比较纯洁,巧借人间二两墨,其笔墨寄情离不开真情实感的表白。
恰如纳兰在他的《少年游》中的所曰“称意即相宜。”诚然,纳兰的这句话说的是爱情,当爱一个人的时候,不妨被问道:“你爱我什么身上哪些东西呢?”
这一问道理就简单了,爱就爱“称意和如意”,看看这几个字,眼睛立马感觉舒服透了,听的耳朵舒服。摸的手舒服,闻鼻子也舒服。这蕃“称意”或是“如意”,纳兰认为这就能称的上相宜了。
称意即相宜。两宋词人行列里所没有的情感理念,不是他们不懂情感表述,而是还没达到纳兰的认知高度吧?
捕捉情感细节的高手
在纳兰短暂的岁月里,其绚丽词花绽放的亮丽,像大珠小珠落玉盘那般精彩,不遗余力地为词坛添枝增叶,以其超凡的文学才华,铸就了中国17世纪一座词学文化丰碑!
阅读纳兰先生的每一首词,感觉他是捕捉情感细节的高手,极其善于把瞬间潺潺流过心头的那闪烁的念头,在心中发酵,闻到了情感的气息和芬芳,如微风轻抚枝头,把那淡淡的美好、轻微的忧愁,视为手中拿着的生活的调色板,渲染色彩斑斓的画卷。
能够听见纳兰词那袅袅的弦音,在微风的轻揉下,变成了传散的悠长,恍若他指间散发的馨香,夹带了些许的惆怅,使那情感无助的彷徨,更显得一分一秒等待的漫长。
阅读纳兰的词,使人有种情感缺失的填充,内心里感觉常常会被一种朦胧的韵律萦绕着,如同清波之渺渺,荷香之淡淡,杨柳之依依,涟漪之漾漾。
惊晓漏,护春眠。格外娇慵只自怜。
寄语酿花风日好,绿窗来与上琴弦。
读了纳兰上述词牌为《赤枣子》的精彩句子,就越发觉得他捕捉情感细节有多专注了。他以少女的形象和口吻写春愁春感,写春晓护眠,写她的娇慵倦怠,暗自生怜的情态和心理。
纳兰心细的超越所有的人,连春天的早晨,窗外漏壶滴水的声音将沉睡的少女唤醒,他都捕捉到了,用一个“惊”字写出了主人公些许娇嗔恼怒之意,分明睡得很香的时候,谁料被漏声扰了清梦。
本就恋梦的女神,这一醒来方知春暖花开,正是春眠的好时光呀,遂倦意袭来,无法抗拒。再看“格外娇慵只自怜”,“娇慵”即为描写怀春美少女柔弱倦怠的样子,很传神的,不愧是大手笔的刻画与展示,两宋词人也写过少女被扰惊醒的事情,但不及纳兰写的那么生动、深沉、隽永和深邃。
正所谓“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纳兰要告诉人们的是,春天既是美好的也是短暂的,通过这位美少女的春感,已传久远、朦胧的意境美,同时又挟带一份淡淡而又莫名的愁思,言有尽而意难尽。这种含蓄蕴藉的词风,正是纳兰的高明之处。
韵律优美的词风
纳兰词高于两宋作者的地方,主要区别在于他能散发内心的韵律之美,不是他们不懂得韵律的表达,而是在慰藉自己和兼顾读者的方面,纳兰的想法确实要高人一筹。
如何让词的节奏和旋律与读者产生共鸣,纳兰在这方面研究的透彻、下了很多的功夫。他在创作每一首词的时候,有可能想到了流传“千古而不衰”的问题,并非为了草率表达某种狭隘的心绪而作,而是在节奏和韵律这两种心灵的契合上,注入了丰富的情感表述,用他的感受带动读者的感受,尽可能地用风花雪月的故事,爱恨情仇的演绎,打动人、感染人、熏陶人。
其实,这就是纳兰独家的聪慧之处,抑或高明之处吧。心灵的共振,情感的牵动,灵魂的对话,使得他生命的一部分打动了人们,这对纳兰来说,悠然自得,尤为倾心。
读了纳兰的《浣溪沙》就知道他的这种良苦用心有多惟妙惟肖了: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我是人间惆怅客”一句,比起苏东坡的“一蓑烟雨任平生”,要来的更从容和直接一些,“惆怅客”和“任平生”之间是有一比的,前者概括地表示伤感、失落的心情,后者说的是随它去吧,只能这样了。孰高孰低,不言而喻,中国的词学到纳兰这儿,有了凸显高峰的迹象,体现了他登临巅峰的成就。
单就纳兰的这首《浣溪沙》而言,运用了上阙写景、下阙抒情的手法,虽然这种表达方式是古今文化人的俗套,但他写的景清情切,韵律优美,令人动容。
上阙的残雪、凝辉、落梅、三更、月胧明等字句,营造出了既清静又冷漠,既孤单又寂寞的意境,给人以痛楚和茫然的感觉;下阙里的“知君何事泪纵横,”这里的“君”是谁呀?是朋友、是知己,还是那天上朦胧的月亮?都不是的,而恰恰是词人自己。接下来的“断肠声里忆平生”,更是写的人泪崩,短短几字,不禁使人潸然泪下。
纳兰的词不是仿出来的
还有一种声音充满了妒忌的意味,说纳兰的词是“仿”出来的,大抵受到了启功先生的影响:“唐前的诗是流淌出来的;唐朝的诗嚷出来的;宋朝的诗是想出来的,宋以后的诗是仿造出来的。”
诚然,启功先生具有国学大师的称誉,他的诗写的也是杠杠的,但他最强的项仍为书法,你看呐,启功体都成了电脑普及体被广泛应用了。不评论他上面话说的对不对,抑或有无道理,姑且称之为一家之言吧。
还有比启功先生说的更尖锐一些的意见,彤彤可以归位于个人的观念。面对凡此种种,有位先哲曾幽默诙谐说过这样的话,人们早就耳熟能详:“我虽然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发表观点的权利!”意思是允许别人发表不同的意见,可以倾听,不一定要用对错来作为衡量的尺度。
贬低也好,损毁也罢,并不妨碍300多年后的我们进入纳兰的内心世界,学习他对人间百态独到的认知与思考,并将其用生动感人的词的语言,告诉我们他所经历过的的林林总总的烦恼与不快,是他个人的,亦是后来的人们将所遇到的,只是方式不同、但情理是一样的罢了。
纳兰的内心世界虽然不那么透明,但却能表达他发自内心的“诚”,显现了可贵的“真”。听他说:“天上人间情一诺”,动了恻隐之心,亦如他说的:“情在不能醒”就“索性多情”一回吧。如此种种的情真意切、至情至性的表述,拨动了我们内心深处的那根“一往情深几许”的琴声,好让人为之痴狂,那就“共君此夜须沉醉”吧。
前不久赠我纳兰词的陈崇窠同学,在电话里告诉我:“每当我读到纳兰性德上述的词句的时候,我的心绪立刻会产生激烈的波动,晃荡的响声里愿纳兰听到共鸣,看到我簌簌而下的泪,因为有诸多相似的地方,不得不向词学泰斗纳兰表示敬仰,沉醉着的无限欣慰。”
情意缱绻尽缠绵
虽然纳兰英年早逝,但他那情意缱绻、珍珠般闪烁的的词句,像不知疲倦跳动的生命旋律,展示他不灭的文学才华和光影。
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公子哥,消失的背影在何处呢?词学家们说他依旧在淅淅沥沥的风雨中,在寂寞的金井旁,为伊人埋藏落花;还有人说他在月明星稀的绿水亭畔,在清风徐徐的合欢树下,正在跟朋友欣赏那满池盛开的荷花,可谓悠悠难抑的猜愎。
笔者以为纳兰在深秋的黄昏里,在萧瑟的西风中,怀揣一卷他创作的词集,轻声细语地品读他自己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词章,像品尝自己烹饪的菜肴,慢慢地走进他那不算太过透明的、深蓝色的世界里。这是他追求的温馨的色彩,只不过岁月的短暂,来不及浓墨重彩描绘罢了。这是纳兰的不幸。
然而,纳兰人在何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满腹经纶的才华与光影,被定格在1685年5月30日(公历6月22日)这一年轮的刻度上。这是纳兰的粉丝们思念的年月日,都300多年过去了还被很多人记着,从这方面讲纳兰又是幸运的,跟著名诗人臧克家的名句“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不谋而合。
我的同学陈崇窠算得上纳兰的的重粉了,她的喜欢到了执著乃至执抝的程度,她想去为纳兰伤,为纳兰悲,为纳兰痴,为纳兰狂。看的出来纳兰词的魅力,深深感染到了她,如同她家屋前一池清澈见底的水,照出了她灵魂的深度共鸣,譬如纳兰的煽情“人生若只如初见”,又譬如“当时只道是寻常”,再譬如“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这些动人的情景,年轻时倾国倾城的陈崇窠都一概经历过,好似纳兰为她代言,岂能不生刻骨铭心的共鸣呀!
茫茫人海之中又何止她一人喜欢纳兰词,一众人、一个庞大群体人的共鸣,被纳兰情意缱绻的词作触碰了到内心世界那根弦,情不自禁地奏响属于自己生命忧乐的歌。这便是纳兰词的艺术感染力之所染与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