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你怎么洗澡?尤其是严寒的冬天,你能洗个热气腾腾畅快淋漓的澡吗?现在,许多家庭都会说,我们有设施完善的淋浴房,有的还备有可以泡澡的浴缸,即使严寒的日子,加上先进的供暖设施,每天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完全不成问题。当然,有些人喜欢澡堂泡澡,现在的社会,市镇上上档次的多的是,而且可以享受各种服务。……那末,现在要问,倒退许多许多年前,那个住房条件卫生设施十分差的年代,人们怎么解决洗澡问题的?
天气暖和,办法多了。自家没木浴盆的,烧些热水,洗个头,擦个身,在夏天,年轻人甚至一盆凉水,站在天井,擦个肥皂,从头到脚一冲,痛快淋漓,好解决。冬天城市里好多就上浴室,我们江南过去年代叫温堂,上浴室泡澡叫孵温堂。那年代有些有闲又有钱的男士,几乎每天的生活叫“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也就是上午泡茶馆午饭后孵温堂,擦背搓澡,捏脚修脚,浴巾一包,睡个午觉,目的主要不是为洁身,是有闲有钱生活的一种享受。
如果有人要问,当年在农村,在寒冷的冬季是咋解决的呢?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在我的老家,常州乡下武进,就是坐浴锅。
由于家庭变故,我小时候生活在常州城里,土改时把我送回武进老家,多一个人就可以多分一份田啊,所以,小学最后几年是在老家乡下度过的。天气不凉的日子,洗个头擦个身,烧点热水,很简单。而整天野在外面的男孩子,更简单,水边码头,洗澡带玩水,凉快,爽快。漫长严寒的冬天呢,一冬不洗个澡,真受不了,我们老家乡下就用大浴锅。一口铁锅多大?具体说不上,反正半大孩子坐在锅中,半个身子泡在水里,还可以玩水。大人坐浴锅灶台边呢,脚腿完全可泡在水中,撩水擦洗,在大冬天实在是个享受。下面灶堂里柴草烧火加热保持温度,洗掉一身污垢,出一身热汗,换上一身干净内衣,是冬天一大快事。
人在锅中坐,火在灶堂烧,如此坐浴怎么受得了?首先,人们会掌握火候,加热适度,这是关键。其次,为避免锅烫伤人,浴锅边要准备好几个木块垫屁股垫脚,保证安全。那木块圆圆的四周较薄中间较厚,活象一个大乌龟大甲鱼。我们孩子坐在热锅里,下面垫好几块,手里还玩几块木甲鱼,大人就会喊了:“小飊蛋头快点洗!颈根好比黑漆廊柱,擦擦干净!”而飊蛋头则是常州一带对男孩子的昵称,飙,即射的方言发音,找不到恰当的字。平常洗脸男孩子总是马马虎虎一抹,大人就常教育:“扫地扫壁根,揩面揩颈根。”常州话颈根就是头颈、颈项。
开浴锅冬浴有个原则,头批是孩子,接下来是男先女后。一家人一锅汤?岂止一家人!那年代,一家开锅左邻右舍,好几家同锅同洗呢!为什么?烧一锅水得多少柴火啊,节约燃料,柴草金贵啊。农耕人家,收割了庄稼,稻草堆垛,烧饭做菜,一冬牛羊的饲料基本也靠它,得省着点用。再说那年代并不是每家都能砌浴锅的。浴锅砌在灶头间,做菜烧饭是两眼柴火灶头,紧挨着还要砌一大口浴锅的灶台,两个锅台要既分隔让浴锅具有一定的隐秘性,两灶台的烟道又要共用一个烟囱,灶间总还得放水缸碗橱等等,所以这灶间的面积就要足夠大,不是家家都能埋浴锅的。
这样,那年代,一家浴锅开火,左邻右舍,甚至邻村比较近的亲朋好友也来一洗为快。那热闹真的堪比节日,前几天就一一打招呼了,“我们家烧浴锅,你们早点来啊!”到了那天晚饭后,油灯要多点几盏,浴锅的墙壁上还会挂盏油灯。烧浴锅的人家还早早炒好一簸箩瓜子。平时在自家田边地头忙忙碌碌的嫂子大娘,很少聚在一起,趁着一锅冬浴,当然得早早的围在一起,庄稼收成啦,来年营生呀,婚丧嫁娶啊,传闻轶事等等,反正东家长西家短的,有说不完的话。孩子们洗好了,也不肯马上上床睡觉,这屋子跑到那屋子,东跑西窜,打打闹闹,嗑几粒瓜子,听着大人说话,热闹得很。
你看, 隔壁的三婶看见后村的阿月嫂带着孩子也来了,便说,
“阿月嫂,你也来啦。”
“三婶婶,几个月呒痛痛快快洗一洗了,人要发臭出白虱了。”
“后村头徐和尚家不是也有浴锅,去他家多近多便当啊。”
“勿要讲了。……”
阿月嫂突然放低声音,靠近三婶婶嘁嘁触触起来。
“啊,啊哟哟……徐和尚格杀千刀!”
“阿晓得,听说……胖孃孃……”压低声音说这话的是王家姆妈。
“胖孃孃也真作孽,老官末全年勒浪上海,只有过年回家一次……”三婶婶叹一口气道。
……孩子玩了一天到底不能晚睡,主人喊了几次就都上床进入了梦乡……
现在的人们可能无法想象,会啧啧啧地感叹:许多人一批一批地共浴一锅汤,洗到最后不成了一锅污皮泥汤了?
是的,现在人无法想象男女老少共浴一锅——但这就是那个年代的生活。我在武进乡下没几年,坐在浴锅里玩过水,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浴后的那个幸福感,确实好笑也有趣。
(2024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