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节越来越近,一个心思却越来越重了。
十年前,曾颤颤地写过一篇文章《也谈四十不惑》。当时就憧憬了五十岁时的场景,并且也暗下决心,到时一定再写一篇《也谈知天命》。为了完成这一目标,半年前就准备动笔了,可多次提笔,又多次搁笔。提笔前似有千言,落笔时却茫然了——从哪儿说起呢?
近期,又重读了一遍《也谈四十不惑》,感觉自己脸都发热了。
当时就以十分不惑的口吻说,要以“拂发舒臂沐晚风”的态度来应对“千古依旧的轮回”。可在实践过程中,却有了太多的异想天开,好多的患得患失,甚至一度焦虑到头皮发麻。
于是乎,不禁感叹起知行合一的问题了。
突然间,灵光一现,《也谈知天命》就从这里下笔吧。
网上有很引起共鸣的一句话,叫“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说到和做到之间的距离”。看到这句话,自己的赧然似乎释然了。既然大家都觉得难,我做不到也就是必然了。
那么,我们来盘一盘古人。
范晔在《班固传》中如此感慨:“固伤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然亦身陷大戮,智及之而不能守之。呜呼,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也。”大意是说,班固对“博物洽闻”的司马迁不能利用自己的智慧避免被腐刑的情况表示感伤。而班固即使认识到这一点,在窦宪事件中“亦身陷大戮”,也没能做到“以智免”。
按范晔的论断,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目睫之徒”呢?他能对司马迁、班固作出评论,发出感慨,而最终他自己也在刘义康与宋文帝刘义隆的权力斗争中被害,落得个身死事哀的结局,临终时,在监狱内悲伤感喟“可惜,满腹经纶,葬身此地”。
司马迁、班固、范晔三人可以说都是史学天才,分别完成了“四史”中的前三史——《史记》《汉书》《后汉书》。这些史书不仅记述了浩如烟海的历史人物和事件,更是对朝代的治乱兴衰、人事的变迁浮沉也总结了很多思想精湛、见解深刻的分析和总结。书中的“太史公曰”“赞曰”“论曰”可谓都是点睛之笔,蕴含着很多匡世济民、安身立命的哲理。“目睫之论”就是来自“论曰”。可以说,在“智”这一方面,他们绝对是人中龙凤,然最终也是“智及之而不能守之”。
“事非经过不知难。”或许能对司马迁等人的遭遇作一注脚吧。又或许,不能自知进而知天命也是一方面原因吧。
孟郊少时崇尚隐居,“耻从新学游,愿将古农齐”。中年时追求功名,四十六岁时中进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出任溧阳县尉后,却因不能适应官宦生活而荒废政务放迹林间,最终抑郁失志而不得不辞官,发出失意自负的“终是君子才,还思君子识”,六十多岁时却在又一次的赴任谋仕途中暴卒。
李白的奔放豪迈为大家所熟知,而早年多次的献赋谋仕经历却少有人提及。《明堂赋》和《大猎赋》中有政治理想的阐述,但多少也有谄媚的成分。供奉翰林后,对御用文人的生活日渐厌倦,又纵酒放荡,玄宗呼之不朝,更是狂放到“引足令高力士脱靴”。被赐金放还后,又发出“行路难,归去来”的伤感。半生浮沉后在安史之乱中又投靠了永王李璘,最终更是“富贵与神仙,蹉跎成两失”。临终时,“仲尼亡兮谁为出涕”则是对其一生壮志未酬的悲怆浩叹。
孟郊狷介,李白疏放不羁。这些都是官宦生活所不宜的个性。但纵观他们的一生,却是一直在“不自知”的状态下努力追求入仕,只是到老也没有学会官场上的横平竖直。命运似乎一直在捉弄他们。可换个角度看,上天在苦其心志后却给他们打开了另外一扇窗——由于不“命达”而磨砺出的千年流芳的伟大诗词。
孟郊在半生潦倒贫困、饱尝人世炎凉后将母亲接到溧阳居住时,深切感受到亲情之可贵,写出万古如新的《游子吟》。李白在数次被贬谪后写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等等激情洒脱的诗句。
就像有人说苏轼,如果没有“乌台诗案”,他恐怕成就不了“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人生豁达。如果没有从人生巅峰跌入谷底的经历,王勃或许也悟不出“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也是杜甫在途穷子饥、屋破雨漏时发出的千古呐喊。
这些诗词是中华文化的瑰宝,或许这才是老天让他们人间走一遭的真正使命。可当时当景,他们意识到了吗?
文章写到这里,我不禁又惶恐起来了。这些古哲先贤似乎都不易做到知天命,我能妄谈吗?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终是难道清原委的。李斯在临刑前发出的“黄犬叹”,令多少英雄为之扼腕。白起被赐死杜邮时,仰天自问:“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就连提出“五十而知天命”的孔老夫子,六十多岁还在为实现其治国理想而到处游说,直到近七十岁才无奈回到鲁国安心治学。
好了,不写了。以我的识见是永远不可能说清这一话题了,就以这混沌状态停笔结束吧,算是赶鸭子上架完成十年前布置的作业了。
借这文章许个生日愿望——余生头皮不再发麻。
日后若与人再聊起天命时,就对以“天凉好个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