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上一段时间,家里都会做一道叫“烂腌菜”的菜。外婆家的这道菜做绝了,特别好吃。母亲是从外婆那里学的。不知道是母亲的手艺没有学到家,还是我的口味变刁了,总觉得少了那么点记忆中的味道。
现在再想吃到外婆做的烂腌菜也不可能了。她活到了八十多岁,安详地离开了我们。
烂腌菜是我老家的菜。说起来这个菜根本就登不上大雅之堂,普通的饭店甚至路边的大排档都不会有它的身影。
烂腌菜,字面上就是烂掉的腌菜。我们这里和北方不一样,他们冬天多是储存大白菜和土豆,我们这里是腌菜,主要是用高根白和雪里蕻。烂腌菜用的是高根白,这是一种长长的青菜。腌制的方法差不多,先把高根白洗干净放在太阳下晾干;码在腌菜缸里,码一层撒上一大把粗盐;人站在缸里用脚踩上几圈压实了,一层层地垛好;用大青石压住,盖上盖子。
江南的冬天很冷。和北方不同,我们的冷是湿冷,屋里又没有暖气,遇到阴天,屋里比外面还冷。在这样的天气里,腌菜会用时间完成对味道的转化。
腌菜腌制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吃了。我们这里的家常做法就是炒肉丝,特别下饭,尤其是拌在稀饭里,连咸菜都省了。
腌菜腌的时间长了,压在石头底下的菜叶会腐烂,黏呼呼的,闻一闻还有点臭。一般情况下,这些烂掉的菜叶连着菜帮子会被扔掉,但在我家里,这就是烂腌菜了。
外婆和母亲把烂掉的腌菜叶用碗装着,倒点菜籽油,切上些蒜头、干辣椒,放在饭锅里蒸半个小时,最后撒把葱花,搁上几滴香油,一碗看着丑、闻着臭,但特别好吃的烂腌菜就做好了。
老家还有一道菜,叫“卤水”。这个卤水和大家说的卤水鸡、卤水鸭用的高汤不是一回事,这个卤水其实应该叫“卤水面糊糊”。做法是把烂腌菜里的盐汁挤出来,和上面粉搅拌均匀,撒上葱花和干辣椒,同样蒸上半小时就可以了。味道自然也是臭臭的,但就着米饭很香。
烂腌菜和卤水是母亲家这边的菜。照现在的说法,这两个菜是根本不能吃的,对身体有害。那年我老婆嫁进门第一次看到它们,皱着眉头、捂着鼻子问是什么菜?我解释了半天,她还是没敢动筷子。现在每每家里的兄弟姐妹来吃饭,母亲多半儿会做上一碗。看见大家一副享受的样子,老婆和孩子都是鄙视地哼上一声,一脸嫌弃的神态。但我们依旧乐在其中,时不时地聊上几句小时候的事儿。
聊着聊着,又回到这两道菜上,说没了小时候的味道,玩笑母亲没从外婆那里学到真本事。母亲回了我们一句,不是味道变了,而是生活好了!大家点头称是。
现在想想,外公和外婆活到了八九十岁,无疾而终,这肯定不是烂腌菜和卤水的功劳。但对过过苦日子的老人来说,这两道菜是最好的美味。他们懂得满足,在岁月的流逝中随遇而安,过着属于自己的平淡生活。
而我们呢,终究没有学会在生活的压力下如何从容面对。我们有太多的欲望、太多的不满足。其实,不论我们现在过得怎么样,给自己一个理由,即便家里的烂腌菜不健康,也不要太在意,想吃就吃,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