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棵老倔菜，是我妈的爸爸，又名老蔡。
老蔡昨天中风住进了医院。他中风倒下不是别人发现的，是他自己打电话通知的。“嘟……嘟……嘟……”妈妈接起电话。“喂，是我啊，我，我好像中风了，你快点，叫救护车，把我接……接到医院去，我左边的手脚找不到了。你，你听到了吧？”我妈顿时一惊。虽说爷爷平时也常给妈妈打电话，不过，都是因为他看的网络小说欠费、手机停机或微信余额不足之后，叫妈妈给他充上。妈妈手忙脚乱地打120，把他接到医院。
老蔡从救护车上被搬下来的时候，吐了又吐，眼泪难受得流下来。快速办理手续，做了检查，是脑出血。老蔡被安排住院。
老蔡看着输液架上的瓶瓶罐罐，“菜，用水浇浇，就，就好喽～”他还挺乐观，在他心里，只要这些瓶子里的“水”都输到他的身体里了，他也八成就恢复了。
头天输液，他可没少作妖。老蔡头痛，说要吃止痛药。这哪儿行！不给他吃，他也不消停。过了一会，他让我叫妈妈去买葡萄糖，我传话的时候跟妈妈说，买点糖。他急了，不是糖，糖对人体有伤害，不健康，要买葡萄糖。这时候挺在乎自己的身体了！老蔡血压高，妈妈叫他吃药，他不听，还回了一嘴，死了就拉倒！夜里，他问妈妈手机在哪，妈妈问干什么，他说他要看小说，一个左手不能动，右手插了针管的人，此时此刻，竟然要看小说。唉，心可真大。
老蔡睡着了。妈妈对着他侧卧在邻床上，夜里实在是累得起不来，但是老蔡的输液瓶要人盯着，她尽管戴着眼镜，视力也只在0.8以下，于是，她就打开手机相机，对准老蔡的输液瓶放大，看它在不在滴。
第二天，老蔡仍然输液，护士仍然查房。他跟我说他吃不消，我一惊，问他是不是头痛，是不是手累，他不理我。他蓄了把力，说护士一天查三次房，就要问他三遍名字。他觉得她们笨，为什么问了那么多遍还要问，他说话又累。他要拿张纸把他的名字写在上面，贴在他枕头旁边。妈妈逗他，要是不识字的人怎么办。他吼：“不识字就不要问。”
他断断续续地睡，睡得深，也会打呼噜。这绝对是我生平最喜欢他打呼噜的一次。有时候他醒着，会试图跟我开启话题。不过，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如何意识到自己不能动之后立即打电话告诉妈妈的。他又会问我奶奶在哪里，家里还有小猪要喂，家里的小鸡还生了两个鸡蛋。他问我妈妈在哪里，我说妈妈被你“使唤”了一个晚上，回去睡了，我在这里陪你。我叫他不要说话，会累，他说：“不，我想说说话。”
第三天早上，医生叫他头要枕低一点，他不听，还犟嘴：“我自己的身体我倒不懂了！”医生真是冤！他吐痰，要自己拿纸，自己扔垃圾桶。别人帮他，倒不嫌苦，但他自己不愿意。只是可怜了他插了针管的右手。晚上，爸爸来换班。“头，头疼。”他蓄了会儿力，顿了顿，“给我弄支烟。”我笑，他吼：“你笑什么啊？”我也吼：“怎么嘞？”他不理我，眼睛一闭，开始睡觉。
老蔡总是不听话。我喂他粥，他不吃，要吃豆浆油条。我说最好先喝粥，他不听，我实在生气了，吼道：“你不喝粥就别吃了！”他知道自己眼睛可以动，所以他朝我翻白眼：“不吃就不吃。”
他没有吼，这个进步与妈妈有关。妈妈陪了他两个晚上，身心俱疲。她不愿意再跟他讲话，所以把要说的内容放大字体打印在纸上。许多专业名词我记不清了，但有一条是：不许吼人，吼得越凶，脑子里出血越多。
我去买豆浆油条，奶奶安慰他：“待会就吃早饭。”他很委屈：“孙女说不吃粥就不让我吃了。”奶奶说是逗他的，他嗯了一声。后来我喂他油条，我跟他商量：“你听话，想吃什么我买。不听话，你就别吃。行不行？”
总之，老蔡的情况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完全说清楚的，反正，他现在可以流利地训人了。
